我在文學翻譯的領域里工作了大約15年,我注意到文學作品在描寫身體和其功能時,英文和中文的表達在文化上有很多有意思的差異,于是我開始做一些調查研究。一篇題為《中譯英中的肢體語言》的文章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中文小說非常注重情感的外在、肢體表達,如果譯者直譯的話,看上去會非常奇怪?;诖?,我也展開了思考和研究。在我目前的翻譯過程中,也發現了許多有意思的例子。比如,我曾經翻譯過一篇小說,這是一段情感描寫,丈夫和妻子都意識到他們的婚姻已經失敗了,他們正要去離婚登記處。中文寫道:
“她的臉發綠,他的臉發灰。他們一前一后騎著車……”
如果直譯成英文,就是“her face went green, his face went grey”,英語讀者并不能理解這句話背后到底有什么深意,他們只能懂得字面上的意義。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肢體語言的翻譯中存在著很大的文化差異。
對身體、身體運動、肢體功能和表達感覺的描寫,中文的語言和表達方式是非常豐富的。中文中有描寫動作的動詞,人們能確切地描述出來,但英文中卻沒有相應的詞。比如賈平凹小說里有一句話,“屁股一擰都出門走了”,生動地描寫了客人在宴會結束前生氣離開的情景。我能想象出客人扭動屁股離開椅子的樣子,但在翻譯時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尋找最為貼切的表達方式,但我仍然不滿意我目前的結果:“With a squirm of their buttocks,they were on their feet and out of the door”。在描述肢體功能時,和中文相比英文缺少明確的和豐富多彩的詞匯,在文學翻譯上,有時聽上去很令人尷尬。更重要的是有時翻譯會很粗野,其實這并不是作者要表達的本意。
如何把這些表達方式翻譯成英文?在選擇上有沒有一定之規?翻譯人士有多少自由空間?這些爭論一直都伴隨著翻譯本身的發展?;剡^頭來看中文翻譯的歷史。我發現中國在公元230年左右,就如何翻譯佛經有過很大的爭議。問題出在究竟是質(unhewn)和直(direct)或是雅(elegant)譯?甚至在佛教徒翻譯家之前出現的道教哲學家老子,他就指出“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讓我們回到現代,有些翻譯理論是大家都熟知的:比如,誠實。這也帶來了一個問題,如何接近才算是忠實原文?其次是歸化和異化的問題。這一理論說的是翻譯家以英文讀者熟悉的方式在翻譯中對原文進行的修改。最后一個問題是忠實。它來自于翻譯理論學家Christiane Nord,她認為忠實的概念在于忠實作者的意向。她說:“譯者對雙方都有責任,要考慮到讀者的理解力,但不能把作者的原本意念搞反了。”
在描寫情感時,中文常常通過對肢體運動的描寫,讓讀者去猜測其背后的感覺,但英語卻相反。換句話說,中文對生理上的描寫更有針對性,對情感上的描寫卻不太明晰,英文正相反。如何翻譯肢體語言,是翻譯人員經常要面對的挑戰。每天,我們都試圖在譯文中保持平衡,既要保持原文的色彩和豐富的內涵,又要把它轉變為另一種語言和不一樣的文化,這樣做對讀者才有意義。我能想象出所有的翻譯人員可能覺得在自己的翻譯中失去了什么。另一方面,這份工作最大的回報之一,是它給了我們仔細的解讀原文的機會。我們在翻譯過程中,無論對肢體語言或者小說里其他情節的描寫,在用詞的選擇上應該既要忠實于作者的意向,又要用英語傳達出原文中豐富多彩的內涵。